“……汉历世二十有四, 四海困穷, 王纲不立, 普天弛绝, 率土分崩, 天下人苦之久矣……夫大道之行, 选贤与能, 隆替无常期,禅代非一族……今天意背汉,九鼎之重, 行当另择有德人负之……此继往开来之功绩,请从吾始……肆予一人,祗承天序, 以敬授尔位……”
少帝逊位之诏书, 已传遍南北城乡,街头巷尾, 被人琅琅念出口来, 引发一片咨嗟。
过去天下大衰, 多位汉帝曾下“罪己诏”, 表明反省自己的过失。
眼下这位如法炮制, 并且青出于蓝, 一下子把自己给“罪”下皇位了!
众人皆叹,如此敢于担当的天子,怕是古今独一。
于是, 他那略微与众不同的私生活, 还有那些越传越离谱的各种怪癖,百姓也不太好意思再拿出来嚼舌根,宽宏大量地迅速忘掉。
至于别有用心之人散布的“篡位”的谣言,更是如同冰天雪地里的几点火星,根本就没烧起来。
既无宫变,又无流血,更无人事、政策上的变动,整个过程平静得如同风吹小池,只造出一圈隐约皱纹,又立刻扩散消失。
新君德高望重,年富力强,拥趸众多,治国安`邦也颇有手段。继位之后,雷厉风行地颁布了几样政令:大赦天下,规范铸币,免除战乱地区徭役,削减整年税赋。
民众欢腾,忘记了新皇旧皇的名姓。
况且这消息也不算太突兀。自从卞巨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,世人皆知那孩子本来就是半路出家,得位不正,并非做帝王的天生材料。眼下听闻他“被废”,倒是情理之中。
不少人还马后炮地评论:“我早就知,这天子迟早是给撤了的——不过,居然拖到现在,且容他全身而退,新帝着实厚道。”
“可不是!据说还是给封了个王——什么王来着?”
“……”
百姓们记不清楚,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,不耐烦再听那文绉绉的“诏书”了。
其实群臣的意思,逊位之少帝,原本建议袭故地邯郸,封为赵王,将原先的赵王刘氏一脉徙封别处;但王放宁死不同意,一是嫌麻烦,二是嫌藩王出行礼仪太繁琐,仅比天子降一规格,譬如乐队人数砍半,车马数量稍减,完全不能满足他那种天涯海角无拘无束的臭毛病。
于是商量着封山阳公。王放嫌名字不好听。
降来降去,降到他登基前的“长安侯”,众人无论如何不肯妥协了,言明列侯以下就是公乘五大夫,那是庶人都能获的爵;若真一撸到底,那岂不是让东海先生担个虐待前朝帝王的名声;若是他哪天走在街上忽然被马车撞了,不明真相之人准以为是谋杀。
王放无奈,点头答应,转而沾沾自喜:“长安侯,听着就气派。”
他没从宫里带走多少东西,只打包了自己曾经用过的常服、鞋袜、冠弁、笔墨等等,再加几件爱不释手的玩物,总共没装几个箱子。
其余的,也没什么可留恋。只有那雕栏玉砌的大浴池,他颇有不舍,求了阿父,千万别拆,以后他常来拜访,还回去洗。
若有机会,还可以悄悄的把阿秦带来,带她一块儿洗。
还有御苑里的百兽,还有到处乱飞的秦吉了,都跟他养出感情。
鸟儿绕着他飞,一口一个陛下的叫。麋鹿跟在他身后,脚边还有两只猫,颇有那么些十里相送的架势。
他十分不舍,朝它们挥手道别,问:“宫里有人喂,但外头才自由——你们跟不跟我走?”
几条小猎犬汪汪作答。
王放大笑。等他走出宫门,这群没志气的货却一一掉头,都回去了。
“唉,世间凉薄。”
*
但他并未离开洛阳。战后的北方百废待兴,要处理的杂事堆积如山。他还是三天两头的应召进宫,帮阿父打打下手。
有人请他指定驻京的府第。王放拒绝了几处旧王侯公卿的宅院,单单挑了当初罗敷做主买下来的织坊小院。那里已经废弃数月,住了流浪猫狗,角落蛛网密布,堆了几堆织机残骸。
他还惦记大黄。当初临走之前,托管在邻居家,给了好些钱,嘱咐不让它干活,专门养老。
可派人过去一问,人家一脸遗憾地说,老牛年老力衰,已经安然仙去,去追随太上老君了。
王放伤心嗟叹,戒了好几日的晚饭。
他派几个宫中宦官清理整修。宫里繁文缛节骤减,这些人闲着也是闲着,又不好遣散。
院落不大,没几日便焕然一新。
他听闻消息,迫不及待地结束了宫中的杂事,开始准备娶媳妇。
罗敷暂住宫里,不怎么跟他见。一为避嫌,二是她在东海先生手抄的孤本里发现了关于旧皇家锦署的记录,上头载着几种顶级织机的工作门道。但那书乃是卫昭死记硬背,东海先生也完全外行,记得颇为语焉不详。罗敷读到之后,如获至宝,兴冲冲地跑去织坊里钻研。
王放好容易等到她休息,扑上去一把抄住,腾空抱起,惊得她连声叫。
远处几个织娘脸上带笑,自觉转头不看。
“阿姊!”深埋头颈,嗅得沁香满心,不想放开。
咬她鼻子耳朵,舔她唇上胭脂,小声控诉:“我看你都把我忘了!”
罗敷心里笑他孩子气,嘴上硬,冠冕堂皇答:“先公后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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