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战之前, 王放得知自己被卞巨泼了一身脏水, “宫闱秘事”成了市井谈资, 当机立断, 让人通知罗敷, 让她想办法路上耽搁一下, 莫要贸然回来, 闯入风口浪尖。
可眼下十几天过去了,她就算再拖,就算每天吃吃睡睡, 走走停停,怎么也快到了吧。
他知道这句话问出来,就是坐实了谣言里的种种。但他实在是忍不住。头脑里翻来覆去的全是她, 简直要闷到爆裂。单是说出一个“想”字, 一时间便觉轻松许多。
樊七这个闷葫芦口风紧得很,且已知道阿秦的许多底细, 有些事不必瞒着, 不然就是给她看笑话。
红着脸说完, 偷看樊七表情, 自己心虚, 总觉得她得立刻嘲笑。
樊七却十分认真地问:“想念谁?”
王放:“……你猜。”
“没兴趣。”
这人简直无趣到家。王放认栽, 也赌气闭嘴。
樊七却忽然有些话多,给他调了一碗药,冷不丁道:“陛下, 有件事求。”
她说话常省略主语, 不像别人似的,生怕不敬,一定要完完整整地说:“臣有一事相求,不知当讲不当讲……”
而她总是直入主题,有种“爱答应答应,不答应拉倒”的意思。
王放接过药吃了,知恩图报,忙道:“你说。”
“卞公的遗体,下葬之前,请容我检查一下。”
她说完,顿一顿,看了看面前少年的表情,不解道:“药很苦吗?”
怎么他一副恶心巴拉的神色?
王放抚摸胸口,尽量不去深想,心里默诵国策尚书过秦论,可嘴上还是很诚实地忍不住问:“要……要如何检查?”
樊七这才明白他恶心什么,无所谓地笑一笑,道:“我师傅带着我,研习这种疑难杂症很多年,苦于无机会下手实践。你允我这一次,以后说不定会救很多人。”
王放点点头,笑道:“那倒是给卞公积德了。嗯,挑个没人的地方……别太粗暴……”
“我是治病的,又不是杀猪的。”
王放手有点发颤,小心把药喝光,又猛然想起一事,打个哆嗦。
“神医,我也跟你商量个事儿。哪日我要是驾鹤西去了,你千万给个面子,别……别……”
樊七忍不住一个小小的笑,十分认真地说:“臣幼时生过大病,难以高寿,而据我观察,陛下体质康健,若小心保养,避免横死,应当能比我晚死,请勿忧心。”
王放:“……那你不收徒弟了?”
一句话说出来,也觉好笑。
他是怎么了,跟个怪胎谈笑风生,谈了半天生生死死?
不过想到死,又想到卞巨最后的容貌,他做不到像樊七那样无动于衷,还是心有感触。
他的胡思乱想无边无际,突然眼一亮,小心翼翼地说:“诶,神医,我、我突然有个想法……”
“何事?”
王放轻声问:“我听说古代的医书里,记载得有假死之药……秦夫人……”
一提阿秦,这阵子他生病,躺在床上胡思乱想,满心想的是如何跟她合理合法地谈情说爱。不知怎的,思绪拐弯,就想到以前书上读过的“死遁”了。
要是作为“主公夫人”的阿秦消失,然后出现在城外某个隐蔽角落,他带着她远走高飞……
那就是灵丹妙药,药到病除,他立刻就可以跳起来收拾行李。
眼下好容易有机会跟神医独处,忙不迭咨询一二。
樊七没兴趣对别人进行道德审判。又没额外的诊费拿。
头也不抬,“假的,庸医骗人的。没这种药。”
王放被噎在当场,茫然点点头。
樊七再冷笑:“再说,你以为秦夫人乐意陪你死遁?她在你们军中,有钱帛有兵马,有人替她卖命,有人对她尊敬爱戴,她凭什么抛下这些跟你走?”
王放噤然,苦笑道:“我也就想想而已。”
虽然阿秦不是留恋富贵权势的人,但真要让她抛下所有认识的伙伴,以及这几年积攒下的一切心血,一无所有重新开始……
不管她乐意不乐意,他十九郎头一个心疼。
反正“假死药”也是骗人,这念头就算丢下了。他挣扎起身,道:“这也不行,那也不行。阿秦在何处?我……我要见她。”
“秦夫人上午到的,和另外一个怀孕的夫人一起进的城,让人迎进馆驿了。那个怀孕的夫人旅途劳顿,似有些胎气不稳,秦夫人便请我一并照看。陛下若见秦夫人,还请跟她说一下,我并不擅妇科,她还是另请高明的好……”
后面的话王放已经听不下去了,苍白的脸上涌出红霞,脱口道:“她回来了!她……没来看我?”
樊七悄悄收回面前几个易碎的药瓶,尽可能平静地答:“来过,让我挡出去了。不想让你情绪波动太大。”
王放气得猛拍床沿,“不行,我要她……”
哗啦一声,一个漏网之鱼的小药瓶被他震到地上,塞子崩开,漫出一股奇香。
那香气不知有何奇效,他一闻之下,全身暖洋洋的沉重,又沉沉睡过去了。
依稀听得樊七愤而起身,扬长而去。
*
王放一日昏睡十个时辰,半数时间都在做梦。
忽然又梦见身边有人。一双微凉滑腻的手,轻轻抚他脸颊。
他一把捉住,凭那手的轮廓认出是谁,闭着眼叫出:“阿姊!”
面前一声抽抽鼻子,声音带笑:“旁人说的你好像病入膏肓了呢,这不是手上挺有力气的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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